记者新春走基层:臭豆腐油豆腐都是满满乡味乡情
老家在富阳小源山里,祖祖辈辈都是做豆腐的。山里人多地少,一亩三分地养活不了那么多人,于是外出做生意,或开个手工作坊,成了乡民们的主要谋生手段。
而我们家,从爷爷算起,往上还要三辈,都守着一个豆腐作坊,为乡民们做豆腐,也养活着一大家子人。
临近过年,豆腐作坊迎来一年中最忙碌的时候,乡民们都要来买豆腐、豆腐干、油豆腐备着做年货。
这个时候,姑姑婶婶、叔叔伯伯、堂哥堂妹都要上阵帮忙做豆腐和卖豆腐。趁着除夕前的周末,我也赶回老家帮忙做豆腐。
浸豆-磨浆-煮浆-点浆-凝浆-上模-压制
豆腐要从凌晨做到清晨
做豆腐是件苦差事,必须从凌晨开始,这样才能在清晨的时候端出刚做好的豆腐、煮好的豆腐干和炸好的油豆腐。
凌晨1点,我和哥哥就睡眼蒙眬地从被窝起来,翻出几年前不穿的衣服,系上围裙,进作坊。
到作坊的第一件事,是先从水缸里捞起前一天泡下的黄豆。
泡黄豆是个技术活,需要根据气温来掌握浸泡时间。时间没掌控好,豆子水没吸饱,榨出来的豆浆会干,很多蛋白也会随豆腐渣一起废弃;水吸过头了,豆子容易烂,豆浆会混入纤维,也会影响口感。
将豆子泡到刚刚好,对做了70多年豆腐的爷爷来说,全凭经验。
捞黄豆是个简单的体力活,只需要一次次弯腰,从冷水中将泡好的豆子捞上来,沥干,然后等着上机器磨浆。
以前,磨浆最费时费力,需要推动石磨一点点磨出豆浆;现在有了机器,人力省了,效率也提高了,榨出的豆浆也更多了。
豆浆榨出后要加热煮熟,这一步不能像烧水那样放火上煮,这样容易煮糊,稍微有点糊,整锅豆浆就废了,一股焦火气。
在煮豆浆过程中,要一遍遍查看锅炉,随时加煤。豆浆煮熟后,就要下缸点浆了,也就是豆浆转成豆花的一个过程。
点浆的方法有很多,市面上主要用石膏、卤水、内酯,我们家用的是石膏。和哥哥抬起煮好的豆浆,这时爷爷已经将缸底石膏打散,等着我俩将豆浆冲到缸里。
冲的过程,能将石膏与豆浆充分接触,放下桶,爷爷已经拿上细竹棍开始搅拌,这也是为了下一步的凝浆更均匀。
凝浆是个等待的过程,不需要查看和翻动,等上一个小时,这一缸豆浆就凝固成豆花了。
接下来就是上模和压制。这项工作一直是爷爷亲力亲为,我和几个哥哥从来没有上手过。
将豆花舀到模具中,然后压上不同重量的石头。如果是做豆腐,就压得轻些,保留更多水分,豆腐更嫩;如果是准备做豆腐干和油豆腐的,就压重些,豆腐更紧实,方便下一步加工。
这就是做豆腐的基本过程,传了100多年,唯一的改变就是从石磨变成了机器磨。
家里的臭豆腐是乡味是乡愁
家里制作的豆制品中,最受欢迎的是臭豆腐。在我2000年初还上中学的时候,就上过杭州日报。
这些年,家里的臭豆腐成了一种“乡味、乡愁”,乡民们归来或离去,都要来买我家的臭豆腐或者把臭豆腐带去远方落脚地。
到了年关,臭豆腐自然成了抢手货,很多人因为买不到扫兴而归。老妈想了个法子,先预订,记在本子上,然后限时限量来取,每个人还不能多订。
我笑称,虽然住在山里,也不上网,但小米的“饥饿营销”学得很到位嘛。老妈眼睛一瞪:你懂什么,我们做不了那么多货,但至少也要让更多人吃到,多点少点也无所谓,很多人是要带去江苏、山东给亲戚的。
说起我家的臭豆腐,和大家印象里的绍兴臭豆腐不一样,绍兴臭豆腐是用霉苋菜梗配制的卤水浸泡,我家的臭豆腐是用发酵的豆浆浸制。
福
小时候最深的印象就是炒盐,一大袋盐要在铁锅里炒,炒到焦黄,然后赶忙倒入发酵的臭浆里。
这一缸臭浆很是娇贵,曾经因为伯父没把豆浆煮透,就把豆浆补进了臭浆里,导致一缸臭浆味道全变了。
爷爷很心疼:“怎么可以把没熟的豆浆加进去,生豆浆里的菌种都不一样,一到臭缸里,全坏了。”
也从那一次,我知道了臭浆的“魂”是菌种。但至于是什么菌种、怎么培育,爷爷从来都不说,哪怕我死皮赖脸威胁“不告诉我怎么做,以后就要断绝这门手艺了”,爷爷也没松过口。
冬天一碗暖暖的小豆腐
鲜到掉眉还暖心暖胃
我们家做豆腐,也爱吃豆腐,尤其我和三个哥哥,每次从杭州回来,都嚷着要吃辣椒炖豆腐,下饭。
不过冬日里,大家最期待的还是那一锅小豆腐。
汪曾祺曾在《豆腐》里提到过一种家乡菜——“汪豆腐”:豆腐切成指甲盖大的小薄片,推入虾子酱油汤中,滚几开,勾薄芡,盛大碗中,浇一勺熟猪油,即得。
小豆腐做法差不多,只不过汪曾祺老家在高淳,湖泊众多盛产虾子,而我们富阳山里,冬天冬笋最多了。
把冬笋切成细丝,然后和肉丝翻炒下,加入豆腐加水煮开,浇酱油,最后用地瓜粉勾芡,出锅。
没等开饭,大家都要喝上一小碗这样的小豆腐,鲜到掉眉不说,还暖心暖胃。
还有一道受欢迎的菜是油豆腐红烧肉,每次一烧出来,准是油豆腐吃完了,肉还在。
家里的豆制品中,油豆腐是身价最高的,每斤比猪肉还要贵上三四块,却依然总是不够卖。
油豆腐炸成中空,极轻,水分极少,保存时间也长。用来炖肉,干燥的油豆腐吸满了肉汁,没有猪肉的油腻,只有酱油和猪肉的浓香。
爷爷的忧虑:以后谁来做豆腐
过完年,爷爷就85岁了,耳聪目明,身体健朗,对我们儿孙来说,这是我们最大的福气。
85岁的爷爷,仍然每天凌晨起来做豆腐,每天都要喝上他的养生豆浆,滚烫的豆浆加个土鸡蛋,或者拌上芝麻。
唯一的烦恼,可能就是这做豆腐手艺的传承,四个孙子都读书出山,在杭州安了家,指望我们回乡做豆腐,已经变得不太现实。
而爷爷,也不愿将手艺传给外人,这么多年,再忙也没请过外人帮忙。
还有最现实的问题,做豆腐,离了这小源山的山水,就不是这个味了。
如今在山里,固守着这一个手工豆腐作坊,爷爷他们终有一天再也做不动了。而我们,虽了解做豆腐的大致流程,却从没独立上手做过,加上在杭州都有自己的事业,很难再从事这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手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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